张乐嘉在滇池边上采集以及记录水环境。受访者供图

图为理田螺属下的尖龙骨理田螺。受访者供图

近日,一篇《田螺家族又壮大了》的报道在网络上引发关注。经常吸螺的网友们惊讶地发现,原来我国有这么多不为人知的田螺科物种。


【资料图】

研究人员通过对比研究发现,此前在云南高原湖泊发现的4个田螺科特有物种,其特殊的贝壳和口盖的形态、齿舌尤其是外缘齿的超微结构,偏好高海拔地区湖沼相浅水环境的习性,以及基于线粒体基因的分子系统发育,都表明它们无法被划分到任何已知的属中,而被归于同一个全新的属,并命名为理田螺属。这4个有着新家族身份的特有物种,分别为德拉维理田螺、尖龙骨理田螺、滇西理田螺、塔形理田螺。

这一研究成果今年5月发表在国际学术期刊《动物系统学和进化》上。论文第一作者、德国柏林自然历史博物馆博士生张乐嘉,是一个上海土生土长的90后小伙子,却常常出现在云南的高原湖泊边,扎起裤脚,穿着雨靴,弯腰在水边摸螺。近日他向中青报·中青网记者讲起了他的寻螺故事。

与田螺结缘

这个在城市长大的青年,与生活在西南边陲的田螺结缘,源于他小时候的爱好。

虽然出生在布满钢筋水泥的城市森林里,但张乐嘉从小就对大自然充满了兴趣。由于家附近有一个生态不错的小公园,周末他常常在那里捉鱼摸虾。家里人也对他在水里、泥里、草丛里“钻来钻去”持“放养”心态。

“那时我就有了成为一个研究生物的科学家的梦想。”张乐嘉说。

小学四年级时,家里人从海南旅游带回来一包工艺品贝壳,这些色彩艳丽、造型奇特的海扇、凤螺、骨螺打开了张乐嘉新世界的大门,从此他一发不可收地沉迷在贝壳的世界之中。

高考时,张乐嘉所有的志愿都填的是生物系,最后他如愿以偿地考入同济大学。

高考完的那个暑假,去云南旅游时,张乐嘉偶然在滇池边捡到了一枚田螺科的螺蛳,它的外壳跟以前常见的中华圆田螺、石田螺很不一样,他惊讶于淡水贝类也能如海贝这样有复杂的雕刻。

“看到这个东西,我首先最想知道它叫什么名字。”张乐嘉说,在查找文献、搜集资料的过程中,他发现螺蛳存在大量的分类学问题,本科期间,他将科研方向聚焦在螺蛳属和相关的田螺科上。

进入同济大学生物系后,他愈加发现这是一个非常值得深挖的方向。这一领域国内国外的研究都很缺乏,而且淡水高原湖泊中这些特有的田螺,对于相关湖泊的演化、生物进化等课题都是很好的研究材料。在老师的指导下,他申报了学校的大学生创新计划,没想到学校很爽快地批了下来,让这个大一学生获得了学校科研设备、差旅补助的支持。

读本科期间,张乐嘉形容自己的科研工作一半是在野外,一半是在实验室。每到寒暑假,他和同学一起,和生物爱好者以及云南当地的村民组成一个小团队,在云南各大高原湖泊对螺蛳属进行采集和考察。寒假和暑假都去,很重要一点是为了采集不同时期的田螺,观察不同季节的生物变化。他说,“我属于运气比较好的那种,基本每次去野外都能有所发现。”

随着学习和研究的深入,张乐嘉了解到,田螺其实是非常古老的一个类群,可以追溯到恐龙兴盛的侏罗纪。发掘于我国新疆中侏罗世的地层中的七克台田螺化石,是世界上最古老的田螺化石之一,它的壳跟我们现在日常吃的田螺长得几乎没有太大差别。而且田螺在全世界几乎都有分布,它对于生物地理和地质演化研究,是非常有价值的一个样本。

“我做课题后才发现,原来田螺不仅是餐桌上的一道美食,而且是这么古老、这么有科研价值的一个东西。”张乐嘉说。

发现新种新属

大四那年,张乐嘉以第一作者的身份在英国的《林奈学会动物学杂志》上发表了对于整个螺蛳属基于分子系统学、形态学、解剖学、生物地理学的系统性修订科研论文。论文中,他介绍了自己发现的第一个新种叠唇玺螺蛳,并发现螺蛳属应该分为3个不同的属,即螺蛳属,从亚属提升为属的玺螺蛳属,和新建立的环螺蛳属。

《林奈学会动物学杂志》是一份负有盛名的国际动物学期刊,当年达尔文的物种起源理论就发表在这个杂志上。在导师和国外专家的指导下,还是本科生的张乐嘉就能做这样的研究,而且发在这么好的学术期刊上,让他更有信心在这条科研道路上走下去。

“国内做淡水螺类、包括田螺研究的科研人员,几乎用一个手的手指头都能数得过来,这也给了当时还是本科生的我一个机会,可以发现这么多新种新属。”张乐嘉告诉中青报·中青网记者,玺螺蛳是上海的一位研究人员发现的,但是他当时把它定做了“亚属”,但张乐嘉通过分子研究,发现它在生物学分类中应该是“界门纲目科属种”中“属”级别的,就是再高一级的生物类群。

环螺蛳属主要分布在云南的抚仙湖、星云湖一带,野外考察时,张乐嘉团队发动当地渔民去搜集样本,采集回来后,他观察形态,一开始觉得很像一般的螺蛳,后来做了解剖学,特别是用基于基因的分子系统学研究,发现这是很特别的一支,跟之前研究人员在云南滇池发现的螺蛳关系非常远,不应该被划到同一个属。

其实生物学、分子系统发育、如何提取基因,都属于本科课程要教的东西,但为了做科研,张乐嘉会查找更多的文献,也会把更多的时间放在野外调研和实验室里。

提到野外调研,张乐嘉并不觉得是件苦差事,“有机会跑云南这么多地方,看看祖国大好河山其实是很好的体验。”

探索未知少不了遇到风险和挑战。一次,去云南洱源海西海采集样本,越野车路过一个堤坝时,突然车身一沉,轮子似乎陷进了地里。小心翼翼地从车上下来后,他们才发现,一个车轮已经滑进了沼泽里,路的两边都是十几米深的湖泊,如果车子滑下去后果不堪设想。大家挖了半个小时,有个人还脱下衣服跳进水里,才把车轮挖出来。这次有惊无险的经历,最后结果很幸运,在目的地大家采集到了想要的标本。

还有一次,在昆明阳宗海下村考察时,坐在村村通巴士上,一个当地的小伙子一不小心把张乐嘉怀中的标本给挤到地上摔碎了。看到他很伤心,小伙子觉得非常抱歉,为了补偿他,小伙子用摩托车把他拉到村子里,然后发动整村的村民帮他找田螺,还非常热情地接待了他。

“这些难忘的经历,让我感受到了云南村民的淳朴热情。”张乐嘉说。

不止于美味

今年5月,发表在国际学术期刊《动物系统学和进化》上的田螺家族新属理田螺属,是张乐嘉在德国攻读博士期间和国内相关领域科研人员合作的最新研究成果。

这篇论文的共同作者、广西师范大学生命科学学院副教授杜丽娜告诉中青报·中青网记者,2008年开始,在中国科学院昆明动物研究所读研究生期间,她开始对云南高原湖泊特有的田螺进行采集和研究。2013年,她在洱源的海菜花田里发现一种特殊的田螺,从形态上跟泰国的一个拟小螺属很接近,她将其描述为一个新种,叫塔形拟小螺。

2019年,张乐嘉在洱源又采集到这种田螺,后来他通过分子生物学分析,发现它跟泰国的拟小螺属并不一样,没法归到任何已知的属中。通过更广泛的采样,结合基因分析、电子显微镜及解剖学进行更全面的研究,张乐嘉发现了一个从来没有描述过的新属,他将其命名为理田螺属。结合杜丽娜在形态学研究方面的数据,其特殊的贝壳和口盖的形态、齿舌尤其是外缘齿的超微结构,更支持了他的这一结论。塔形拟小螺有了新的名字——塔形理田螺,和德拉维理田螺、尖龙骨理田螺、滇西理田螺同属于理田螺属。在几位科研人员的合作下,我国的田螺家族进一步壮大了。

这一科研发现经媒体报道后,有网友调皮地留言:“你就说能不能吃吧?”在张乐嘉看来,网友的提问并不奇怪,在云南,田螺一直是当地居民重要的食物来源,但这些高海拔狭域分布的物种对于环境的变化异常敏感,如今理田螺属的所有物种均处于濒危甚至极危的境况。

“像塔形理田螺,我们最近几年几次去调查,都找不到活体,严重怀疑它可能快要灭绝了。”张乐嘉说,像泸沽湖的尖龙骨理田螺,当地渔民说在20世纪八九十年代这是非常常见的物产,可以成吨成吨捞的,但现在它的数量少了很多,要去一些特定的地点去找,才能找到一些。云南人口比较稠密,湖泊又离人类的聚集区特别近,非常容易受到环境污染。这些田螺本身也是属于高原特化物种,除了那一小片区域,其他地方就再也找不到了。

如果它们在那片地方消失了,也就意味着这个物种从这个世界上永远的消失。

张乐嘉希望,新属的研究发表可以为云南这一极为重要的生物多样性中心的生物保护提供更多理论基础,并促进相关物种的保护措施跟进。

2021年2月5日,新的国家重点保护野生动物名录正式公布,这是我国32年来首次对名录进行大调整,生活在云南高原湖泊的螺蛳成为国家二级保护动物。在推动螺蛳进入国家二级保护动物名单的过程中,张乐嘉在调研和科普方面也尽过自己的力量,“国内的软体动物,特别是螺类里面没有几个进入国家二级保护动物名单,我感觉我和同事这10多年来的研究对螺蛳这一濒危物种的进保是有帮助的。”

“云南的螺蛳是标准中文名,不是俗名,而日常说的螺蛳粉中的螺蛳是俗名,其标准中文名应是石田螺,这个物种在全国各地河流湖泊里很常见。”张乐嘉解释说,爱吃螺蛳粉的小伙伴不用担心。

新发现的理田螺属和玺螺蛳属、环螺蛳属是比螺蛳更濒危更稀有的水生动物。张乐嘉还会通过研究继续推动这些动物的保护工作。他认为,保护生物多样性具有极其重要的意义,“每个物种都是一个独特的基因库,对于研究生物演化、仿生学等人类用得上的知识都很有帮助,如果能够人工繁殖,还可以作为重要的食物资源,何况它们本身还这么美。”

中青报·中青网记者 谢洋 来源:中国青年报

推荐内容